深圳34岁外卖员带一顶粉红色帐篷,搭在缝隙里成临时家

文字| 李晓芳

编辑| 王怡然

“避难所”

34岁的送货员易强背着一个粉色的帐篷。 他喜欢钓鱼、露营,特地花了500元买了一个专业的户外帐篷。 为什么是粉红色? 易强笑道,这是他7岁的女儿最喜欢的颜色。 接下来的几天,这个帐篷就派上用场了,跟随易强从一个桥洞迁移到另一个桥洞,在城市的夹缝中搭建起来,成为了一个临时的家。

3月13日晚7点,深圳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《关于对全市所有工作人员进行三轮核酸检测的通知》。 3月14日至3月20日,全市公交、地铁暂停运营,全市社区小区、城中村、工业园区实行封闭管理。

易强是一名众包外卖骑手,同时从两个平台接单。 他每天工作 12 小时。 送餐区域在深圳市福田区,他租的房子也在福田区。 这里也是本轮疫情中每日新增病例最多的地区,已被划为多个封闭区域。

当晚9点左右,他送完手中的食物,回到了出租小区。 黄色的栅栏已经立在门口,保安拦住了他。 准确来说,只要准备好核酸结果、绿色健康码、工作证明、14天行程卡等材料,易强仍然可以进入小区,但小区实行“只进不出”的原则。

小区保安对易强很熟悉,知道他租的是一个20平米左右的房间。 五个送货员挤在一起。

保安提醒他:“你进去吧,明天出不来了,还要上班吗?”

易强不能接受不能赚钱,“失去自由就不能赚钱是绝对不能接受的”。 他让室友把自己的粉色帐篷,还有床上的被子和坐垫收拾好,从门口递给他。 当晚,不少担心“明早被关在小区里赚不到钱”的快递员匆匆离家出走。

深圳34岁外卖员带一顶粉红色帐篷,搭在缝隙里成临时家(图1)

深圳34岁外卖员带一顶粉红色帐篷,搭在缝隙里成临时家(图2)

●水厂桥隧道临时住所。图片由解说员提供

对于很多快递员来说,睡在出租屋外并不是什么难事。 很多个深夜,刚下班的易强骑着电动滑板车穿过城市,看到脱掉工作服睡在桥洞或公园长椅上的同事。 他们通常交付同城订单。

易强从来没有想过住酒店。 “最便宜的酒店也就100多,光是洗澡、洗衣服就够了。” 这笔账不用仔细想,肯定不划算。 他每天晚上都会让室友把他的帐篷和行李分发出去,早上收拾好再交回来。 因此,他选择的几个桥洞距离小区不到2公里,方便运送行李。

无需担心充电问题。 深圳街头随处可见电动车电池更换柜。 更换电池后,汽车还可以给手机充电,保证他可以24小时工作。

一个合适的桥口,必要的条件是保证水源靠近公厕。 这意味着能够洗澡,甚至能够洗澡,即使长时间在外面徘徊,仍然可以保持一个人的基本体面。 按照这个标准,易强对第一晚睡的桥洞并不满意。 这是福田区车公庙水厂附近的一条地下通道。 到公厕刷牙洗脸,他要步行一公里。 易强只好买了一包湿纸巾来擦脸、擦脚。

人太多了。 3月13日消息公布当晚,桥洞内挤满了约30名乘客。 每个人的电动车都在一侧,旁边的空地就是一张“床”。 很多人出门匆忙,买不到帐篷,就从家里带了薄被; 有的向店主索要一块纸箱皮,有的拿外卖平台发放的雨衣垫在身上。 易强见同事没准备什么,就在帐篷里换了地方,两个人挤过了第一个晚上。

每个人似乎都无法入睡。 或坐或卧在“床”上,有人一边用抖音实时“广播”:“一个村子封了”。

直到凌晨两三点,担忧的讨论才渐渐平息; 而桥上,运送物资的卡车、零星的网约车、出租车呼啸而过,谁也不知道桥下睡着一群快递员。

与导航中的城市街道相比,此时配送人员脑海中的“地图”更加有效。 38岁的送货员卢翔在酒店住了三天。 他再也承担不起,选择搬出去睡在桥洞里。 白天,他带着130元买的帐篷和防潮垫,飞快地送餐。 他发出的声音中,还夹杂着呼啸的风声。

随身携带的行李要轻便。 送货员张海龙十天前刚刚抵达深圳。 为了省钱,他没有租房子。 他住在龙华区一家30元一晚床位的小旅馆,每天坐地铁到福田区送外卖。 消息发布后,地铁将于次日停运。 张海龙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装进背包里——几套衣服、毛巾、牙刷、充电宝,临时买了一个坐垫和被子,把背包当枕头,就这样睡在福田汽车站的广场上。 每天早上起床,垫子、被子薄薄地堆起来,绑在外卖箱上,丝毫不影响一天的工作。

但这两天,张海龙认真考虑是时候加一顶帐篷了——早晚天气凉爽,偶尔还下点小雨。 同一地区跑步的易强向他推荐了他睡觉的水厂桥洞,至少可以避雨。 而且无论在哪里,深圳的蚊子都太烦人了,咬得他好几天都睡不好觉。 “最好有一个帐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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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骑手们将帐篷、衣架绑在外卖箱上。图片由解说员提供

流浪

配送员之间的关系总是既熟悉又陌生。 在难得的空闲时间,他们可以一起吃瓜子、喝啤酒,聊聊家里生病的父亲或者等待上学的孩子,但他们可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和籍贯。 前一天在路上打个招呼,下一秒离开这座城市,微信列表里的头像就再也飘不起来了。 他们在微信群里真诚热情地分享了大桥通车的信息,并转发了购买帐篷的链接。 他们穿着同样的外卖衣服,使用相似的电动汽车。 他们此时此刻也走进了桥洞,分享着一些相似的人生经历和经历。

易强原本没有打算今年回深圳。 他曾在家乡陕西汉中经营一家发廊,2019年底卖掉了店面,打算做更大的生意。 没过多久,疫情来了,做什么生意都显得不合适了。 表弟介绍他来到深圳,开始送外卖。 他的皮肤晒黑了,常年穿着一双洞洞鞋,以应对深圳的阴雨天气。

在深圳送餐近两年后,2021年11月,易强选择返回汉中。 他想留在家乡,在女儿学校门口开一家文具店,如果可以的话,在文具店旁边开一家发廊。 他已经调查过,一家店面的年租金在6万多元,加上水、电和进货费用,启动资金大约在15万至6万元。 但文具店还没有开业。 今年年初,又一波疫情来袭。 我女儿的学校关闭了,课程改为在线教学。

易强庆幸自己的钱还没花,“如果是今年的话,说不定两年就收回成本了。” 3月,他回到深圳。 当时每天都有新的确诊病例增加。 出于谨慎,他把粉色的帐篷塞进了行李箱,然后上了火车。

大部分去深圳上班的外卖员都有同样的原因。 “这样可以赚更多的钱。” 张海龙今年32岁。 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西安销售共享充电宝。

前不久他刚刚经历了封城。 去年12月,西安爆发疫情。 今年一月解除了封锁,但该公司未能幸免。 他被解雇了,只留下了送货员的工作。

张海龙现在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先做核酸,然后就开始接单。 他跑到下午两三点,午饭时间花半个小时,然后跑到晚上十二点,直到平台系统监测到24小时核酸过期,他被强行踢下线。 他的声音里始终带着浓浓的疲惫感。 但张海龙却停不下来。 他的父亲刚刚做了胆结石手术,家里还欠着7万到8万的外债。 他希望在深圳赚到足够的钱还清债务,剩下的可以回到西安或山西老家做点小生意,然后娶个老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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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鹿相为自己选择的地下通道。解说员提供

与其他略显焦虑的外卖员相比,38岁的鹿翔总是开朗。 他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安静且无人居住的地下通道。 两侧的墙壁上都贴满了蓝色的海豚壁画。 他拍了张照片,庄重而兴奋地向其他骑手宣布:这就是我明天睡觉的桥洞。 那姿势不像是露宿街头,而更像是难得的城市春天露营。

很快,深圳部分骑手无法正常进出小区,选择在街边搭帐篷的消息受到广泛关注。 3月16日晚,深圳相关部门表示,暂时召集学校、驿站等活动场所铺设床位,发放食品、口罩等物资,接待外卖人员。

幸运的是,鹿翔没有使用自己选择的桥洞,于3月17日凌晨搬进了一所小学。他高兴地在微信群里分享了住宿环境,以及学校里热心的校长。 对方一听他说没有地方晒衣服,立即表示可以腾出一个小操场,搭个架子作为晒衣服的地方。 他有点跃跃欲试:“不知道能不能在学校里搭帐篷?有多少学生梦想在教室里露营!” 看来,这暂时的漂泊,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。

只是当提到从事外卖行业的原因时,鹿翔露出了些许无奈,感叹道:“大概是因为疫情吧。” 半年多前,他还在一家汽车配件运输公司工作,负责送货。 公司规模不大,包括老板一共20个人。 当时,鹿翔还没有接种第一批COVID-19疫苗,恰逢深圳出现多起确诊病例。 老板以鹿翔没有接种疫苗为由要求他申请辞职。

深圳34岁外卖员带一顶粉红色帐篷,搭在缝隙里成临时家(图5)

●深圳空旷安静的街道。解说员提供

“一个大橙子咸蛋黄”

在深圳的两年里,送货员易强很少放慢脚步,好好看看这座城市。 他没有注意到,每年的这个时候,路边都盛开着一簇簇的黄色花朵和铃木花。 风一吹,黄色的花朵就飘落了一地。 远远望去,就像家乡汉中的油菜花田。 他喜欢钓鱼。 当他开发画廊时,他下班后和同事们拿着鱼竿去附近的水库过夜。 到了深圳,他总是没有时间。 最多就是送完饭回家的路上,看到大哥在公园里钓鱼,就上去递根烟,交个朋友,问几句,“这里钓鱼怎么样?”

睡在桥洞的日子里,易强发现了这座城市的一些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碎片:他第一次知道,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,有这么多鸟儿从早上五点就开始鸣叫。 “太吵了。” 他再也受不了了。 过去谁会费心去观察一只鸟呢? 他居住的小区住宅楼密布,居住的人多是早出晚归的白领。

“桥洞”可以容纳城市中所有不可或缺但很少被关注的群体,比如送货员、环卫工人等。 被小区拒绝的第二天晚上,易强就睡在红树林公交站附近的地下通道里,毗邻深圳湾,耳边传来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。 他骑着电动车进去,看到两名环卫工人牵着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孩,裹着被子睡得很香,电动车的把手上挂着橙色的工作服。

易强后来发现,他们住在附近的城中村,小区封闭,实行“只进不出”的管控原则。 为了维持城市的基本运转,保住饭碗,他们也选择睡在桥洞里。

当其他人都被困在房间里的时候,他这个睡在桥洞里的人,却显得更加自由。 易强敏感地发现,近一周来,随着各个社区实行封闭管理,大家的作息似乎都变得混乱起来。 以往下午高峰是从上午10点30分开始,一直持续到下午1点30分,一直到白领午休时间结束,但现在到了上午11点30分左右,大家似乎都在家里慢慢醒来,开始下单。 下午5点,写字楼里的员工会在加班前点一份晚餐,现在晚高峰要到晚上7点左右才开始。

订单并没有增加太多。 人们照常点螺蛳面、烧烤、奶茶,却没有注意到一些餐饮商家关门了。 易强猜测,主人可能也被关在家里了。 送货速度变慢,部分送货员也被困在家中,部分订单被延误。

水厂桥洞附近的大楼内还有多名保安被困。 大楼后面有一个公共厕所。 早上易强上厕所遇到他们时,保安半开玩笑半抱怨地告诉易强,队长不让他们回小区,回去就会失业。 他们已经在大厅里睡了二十多天了。 再问易强,你准备睡哪儿? 他给另一栋办公楼的保安送饭,对方说自己出不去,但是大楼里的蚊子太猛了,所以他让易强给他买了一盒蚊香。

鲜红的木棉花开花落,路两旁的榕树长出了新芽。 没有人、没有车来与他们竞争,落花落叶遮盖了路面好久。 送货员陆翔在晚上开车经过空荡荡的街道时,会拍下满地的木棉照片,并发送给骑手群投诉。 鹿翔坦言,开花的木棉一点也不浪漫,“掉落下来砸到人的头很痛”。 而如果掉落太多,如果环卫工人不及时清理,他总感觉街上有一股酸臭味。

深圳34岁外卖员带一顶粉红色帐篷,搭在缝隙里成临时家(图6)

● 满街都是木棉。图片由解说员提供

全城“慢下来”的第六天,天气很好,云少,天空晴朗。 鹿翔骑着电动车去看月亮,并告诉骑手群​​里被锁在家里的兄弟们趴在窗户上看天空,“今晚的月亮真美。” 有人说他看不到,他的房间在最深处的巷子里。 鹿相为他感到难过,用言语向他形容,“今晚的月亮特别是咸蛋黄的,是满月。” 他又补充道:“一个橙红色的大咸蛋黄。”

易强没有抬头看月亮。 他只是想赚更多的钱,打算今年10月回老家。 “深圳不适合居住。” 他的岳父在老家的菜市场卖猪肉。 他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,想让他一起做这个生意。

庆幸的是,解封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。 3月20日下午,新发布公告称,深圳已完成三轮全员核酸检测。 疫情防控形势依然严峻,但总体可控。 机关、企事业单位已恢复生产经营,公交、地铁全面恢复运营。 这座已经慢下来的城市,一寸一寸地恢复了活力。

等疫情彻底过去,易强依然想做一个悠闲的个体小业主,在女儿学校门前开一家文具店,生意好的时候,就在旁边开一家发廊。 他剪头发,他的妻子卖文具。 他每天早上7点30分过来送女儿上学。 下班后,他可以去水库钓鱼,过着疫情前一样的生活。

(文中吕翔、张海龙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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